《寄生虫》横扫奥斯卡,《极速车王》凭什么扛起体育片大旗?

文 / 罗冉峰 来源于 体育大生意 2020-02-11 09:56:55
《极速车王》拿下两座奥斯卡大奖。
《寄生虫》横扫奥斯卡,《极速车王》凭什么扛起体育片大旗?

文|罗冉峰

2020年的奥斯卡颁奖礼,再让体育迷百感交集。

斯派克·李紫金礼服致敬科比

“悼念逝世电影人”的固定环节中,刚因空难不幸离世的科比在纪念行列;担任颁奖嘉宾的名导演斯派克·李更身穿洛杉矶湖人紫金配色主题的礼服和科比球鞋进场,向老朋友、老合作伙伴致意。

而得奖作品当中,“最佳动画短片”《发之恋》得奖,曾在NFL打拼的导演马修·切瑞成为继科比后第二位拿下奥斯卡的前职业运动员。赛车电影《极速车王》四个提名拿下“最佳剪辑”和“最佳音效剪辑”两个奖项。这意味着连续四届奥斯卡颁奖礼均有体育主题的作品获奖。这再次印证了在美国的娱乐工业体系中,体育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。

切瑞(右)领“最佳动画短片”,称把奖项献给科比

《极速车王》正是一部借体育宣扬美国人自豪感的“主旋律”作品。向来被视为跑车艺术极致的法拉利,被美式肌肉车福特野马掀翻在勒芒大赛赛场,这是一场令美国人骄傲的汽车文化胜利。

体育主题作品近年屡获奥斯卡认可

有趣的是,《极速车王》没有选择“集体中树立典型”的方式记录这段传奇故事,而是用美式主旋律屡试不爽的招数,宣传个人英雄主义。这部作品的结局充满“反高潮”味道,“反转”式桥段将纯粹的好莱坞造梦励志故事,升华为一种对体育精神的反思。而这种反思最终依然用于传播美式价值观。

(注:下文包含《极速车王》剧透)

勒芒——危机四伏的赛道

《极速车王》英文名为《Ford v Ferrari》,直译意思为“福特大战法拉利”。影片的主线是60年代,福特为了开发年轻用户市场,策划以赛车为宣传媒介。福特起初希望收购陷入财政危机的法拉利,然而法拉利不满相关条款。法拉利创始人恩佐·法拉利更出言侮辱当时的福特掌门人亨利·福特二世。福特二世一怒之下组建自己的车队,誓要灭法拉利的威风。

 

这场赛车大战的主要“战场”是勒芒24小时耐力赛。勒芒耐力赛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耐力赛事,其在车坛上的影响力仅次于F1大奖赛。赛事在法国小城勒芒举行。参赛赛车要争取在24小时内跑更长的里程,每辆赛车仅限两名车手轮换(80年代起增加至三名)。这无疑对赛车的质量以及车手的意志都带来巨大考验。赛道包括专用赛道和普通道路,因此环境复杂。其中较长距离的直道能促使赛车达到惊人高速,但也大大提升意外机率。

持久与速度融合的特色,令勒芒耐力赛惊险非常。历史上共有22名车手丧生于勒芒耐力赛,F1则有52名。勒芒耐力赛每年一届,而F1是包含多站分站赛事的系列赛,前者显然更加危机四伏。

影片中还出现了另一项重要赛事:美国戴通纳24小时耐力赛

《极速车王》开篇就表现了勒芒耐力赛的凶险。马特·达蒙饰演的卡罗尔·谢尔比进入维修站时,赛车车身过热。维修人员无意中把火源触碰到车身,赛车马上着火,并蔓延至谢尔比身上。灭火后谢尔比继续比赛,镜头以谢尔比第一人称视角形式来呈现夜幕下的昏暗赛道。谢尔比的视线逐渐模糊,仿佛意味着车手神志不清。下一幕,谢尔比出现在医院中,医生劝他停止车手生涯。可见耐力赛的超高强度,已经危及到谢尔比的生命健康。

除了车手命殒赛道,勒芒耐力赛还遭遇过更可怕的事故。1955年,法国车手皮埃尔·莱韦驾驶的梅赛德斯-奔驰300 SLR正高速前进。然而,前方由兰斯·麦克林驾驶的奥斯汀-希利赛车为了避开正在减速进维修站的捷豹赛车,突然变道。莱韦的车撞上麦克林的车,300 SLR腾空飞起撞上侧边护栏。莱韦飞出车外撞上赛道路面直接死亡,赛车则发生爆炸,碎片飞上看台,造成更大破坏。83名旁观者失去生命,另有近180人受伤。这场事故被称为赛车史上最惨烈的灾难。

1955年勒芒赛道事故现场狼藉

官方在赛后声称,没有任何车手需要为事故负责,真正的事故原因在于赛道并非专门为如此高速的赛车较量而设。事故发生在维修站的进站位置附近。维修车道十分狭窄,而且与比赛车道没有物理隔离,令该区域的路况尤为复杂。

事故后,勒芒赛道一度没有太大调整,只是稍微拓宽了维修车道。正如在电影中所描述那样,1966年的勒芒赛道依然是维修车道和比赛车道混合在一起。克里斯蒂安·贝尔饰演的肯·迈尔斯直接从比赛车道靠边进入维修站,维修完毕后又直接从维修站压实线插入赛道之中。

 

从这样惊心动魄的赛场上脱颖而出,车迷一定忍不住脱口赞叹优胜赛车的性能。这正是勒芒耐力赛对汽车厂商的意义。勒芒耐力赛对赛车改装的要求比较宽松,车厂可以大胆加入多种技术。而经过勒芒考验的新技术,往往会更快地应用在民用车中。相对于F1追求以百分之一秒为刻度的极限速度,勒芒耐力赛更旨在渲染汽车的实用性、功能性。24小时无间断征战意味着产品的稳固;冠军光环意味着产品的品牌价值;维修团队高效维护赛车性能、排解赛车故障,意味着产品设计团队的高超专业能力。

而福特是唯一一个征服过这一赛场的美国汽车品牌。

双剑合璧——谢尔比研发、迈尔斯出赛

纵观勒芒耐力赛史,宾利(英国)、阿尔法·罗密欧(意大利)、捷豹(英国)、法拉利(意大利)、Matra-Simca(法国)、保时捷(德国)、奥迪(德国)都曾创造王朝(至少连续三年夺冠,或在一个数年阶段中多次夺冠)。而丰田(日本)连续赢得2018和2019年赛事LMP1组别后,俨然有开创亚洲车厂王朝之势。

丰田成为近年勒芒赛新贵

只有一家美国车厂,在欧洲车厂竞艳的勒芒赛场上抢走风头。更卓越的成就在于,福特不仅仅夺冠,更同样是王朝创造者。1966-1969年,连续四届勒芒耐力赛的明星战车,都是福特的GT40。

征服勒芒的第一功臣,正是《极速车王》的头号主角谢尔比。影片中,谢尔比退役后经营起卖车生意。福特的市场副总裁李·亚科卡邀请谢尔比担任赛车主管时,谢尔比还以为亚科卡要来催货款。尽管影片中没有明明白白地介绍谢尔比的生意,但铁杆车迷可以从谢尔比的团队制服上的“Cobra”字样,以及他的车厂外墙的“Shelby American inc.”招牌可以看出,当时谢尔比正是创立了个人车厂,销售经典车型“眼镜蛇”AC Cobra。AC Cobra采用福特V8引擎,这正是谢尔比为什么担心被福特公司“讨债”。

《极速车王》剧照:谢尔比(左)与迈尔斯(右)

现实中,谢尔比从当年驾驶的赛车获取灵感,研究一种“英美合璧”的汽车设计方案。在业余车手时代,谢尔比曾驾驶改装的英国阿拉德汽车比赛,赛车采用的正是V8引擎。退役后,谢尔比希望将V8与英国车的融合进一步推广。英国车厂AC答应采用谢尔比的设计。而谢尔比本来希望由雪佛兰提供V8引擎,但雪佛兰不想新增一种与旗下产品竞争的车型,拒绝了 谢尔比。雪佛兰的竞争对手福特抓住这个机会,把橄榄枝抛给谢尔比。AC Cobra在1962年正式面世。

作为美式主旋律电影,《极速车王》没有明确提及谢尔比与英国车厂合作的情况,但花了不少笔墨夸赞V8引擎。亚科卡拜访谢尔比前,谢尔比正在跟客户推销产品,期间就隆重介绍了车上搭载的V8。

迈尔斯征战勒芒的战车——福特GT40

当影片发展到谢尔比正式接受福特赛车业务时,本作重点渲染的车型也隆重登场。最重磅的当然是勒芒战车福特GT40。现实中的GT40,最早由谢尔比的前任约翰·怀尔监制。谢尔比当初代表阿斯顿马丁赢得勒芒耐力赛时,怀尔正是车队经理。谢尔比第一次看到GT40实车时破口大骂,因为车子居然残损不堪、盖满灰尘。后来谢尔比才知道,赛车是从拿骚车赛赛后直接运过来,技术人员无暇维护。影片中,吐槽GT40的“任务”交给了迈尔斯。迈尔斯全面点评了GT40的档位、刹车、扭矩、转向,开始与谢尔比合力改造GT40。

电影中的迈尔斯还不留情面地批判了另一款福特汽车——福特的肌肉跑车旗舰作福特野马。福特野马正式诞生于1964年,与电影设置的年份一致。谢尔比入主福特赛车部门后,不但监制了GT40的开发,也以福特野马为模板,开发出民用跑车谢尔比野马。谢尔比把福特野马开进自家工厂,重新调校各种参数,以及更换排气管和刹车等多种配件,打造出一头新的怪兽GT350,马力从原厂的271匹升级到306匹。

1965年款GT350

真实的谢尔比正是凭借改造GT40及开发谢尔比野马的成就,奠定了汽车工业传奇改革者的前期声誉。迈尔斯在电影里被塑造为GT40脱胎换骨的头号功臣。然而,他却成为官僚主义的牺牲品。导火索正是福特野马。

“三车冲线”——赛车史丑闻

在福特野马的发布会上,其貌不扬的迈尔斯冷冰冰地数落这款重磅新作,令福特的公关负责人莱奥·比比怒火中烧。比比与迈尔斯结下梁子,力撑迈尔斯的谢尔比也成为前者的眼中钉。比比三次给两位男主角“穿小鞋”:第一次,取消迈尔斯参加1964年赛事的资格;第二次,带着福特二世的“圣旨”准备赶谢尔比下台;第三次,比比以“适合宣传”为由,要求已经在勒芒遥遥领先的迈尔斯降速,等待另外两位福特车手跟上,最后三车同时过终点,然而比比隐瞒了一个事实——按照这一结果,另一位福特车手将凭借行驶里程更长(他在迈尔斯身后发车)而夺冠。

1964年的法拉利勒芒战车275P

电影中的比比是典型的“反派”,他满口“公司利益为重”,实际上只关心自己能不能保持老板身边红人的位置。在谢尔比和迈尔斯两位专业人士面前,对赛车一窍不通的比比感受到威胁,因此对这两位主角恨得咬牙切齿。

在真实的1966年勒芒耐力赛中,下达“三车撞线”的人确实是比比。但比比事后解释,当时法拉利的赛车已经全部损毁退赛,但几位福特车手却似乎想彼此较量一番。比比的确以“公司利益为重”,担心他们这样“内斗”会出现不必要的事故,才提出三车撞线。正如电影所展示一样,这个提议得到福特二世的认可。

传记作家莱奥·莱文在《福特:从尘埃到荣耀》一书中,记录了他与比比的访谈。根据莱文的说法,比比得知迈尔斯丢掉冠军后惊讶莫名:“天啊,我们根本不想这样!”

冲线丑闻中“抢走”冠军的布鲁斯·迈凯伦是迈凯伦跑车的创始人

从娱乐作品戏剧性来说,比比公事公办的做派,最适合用于衬托个性张扬的两位天才主角。现实中的比比,确实也“夺走”了迈尔斯的冠军。因此比比“顺理成章”地被塑造为反派。他成为主角遭遇各种起伏的直接推手,是牵引故事走向的重要工具。

但比比的反派形象,只是一种工具人式的塑造。对于车迷来说,“三车撞线”以及迈尔斯后来遭遇试车事故遇难,都是一段熟悉的历史。导演重述这一往事时,首先不敢打破历史,让迈尔斯获得胜利、搞出一个“美国梦”大结局。迈尔斯必然要走向悲剧。然而如何让这种悲剧既展现出汽车技术开拓者们的伟大,又有更深层次的反思,成为一项艰巨的任务。如果只塑造比比这名反派,《极速车王》的主题格局就仅限于办公室政治,解答不了体育类型电影往往需要解释的疑问:何谓“体育精神”?

比比(约什·卢卡斯饰)在电影中的还原度甚高

导演詹姆斯·曼高德的高明之处在于,推出了更终极的反派——

福特公司老板亨利·福特二世。

福特二世真相——“戏说”背后的价值观输出

不同于比比被彻头彻尾地丑化,《极速车王》中的福特二世的形象充满矛盾感。他首次出场于福特汽车车间,一番引经据典之后痛骂工人们不思进取,给观众留下的初印象难言正面。但他支持谢尔比,并且在谢尔比直言福特公司的工作汇报制度太层级化时,表现出“明君”般的听取谏言的姿态,所以观众一度也会将其视为“正派”,或至少是一个中立角色。

再加上福特二世被恩佐·法拉利侮辱“赶不上祖父的成就”(福特二世的祖父正是福特创始人亨利·福特)的桥段,观众本身所期待的也是福特痛快淋漓地大胜法拉利。

《极速车王》导演曼高德与《寄生虫》导演奉俊昊在颁奖礼现场

但这些桥段其实都是导演将福特二世的角色形象复杂化的小技巧。真正的福特二世的“坏蛋”嘴脸,终于在片尾的赛车大战期间揭露。他肯定了比比的荒唐提议,剥夺了主角二人组的宝贵冠军。同时福特二世彻底暴露了其生意人的嘴脸。比赛期间,他高调地乘坐直升机离开,到别处风花雪月。回到赛场只是为了享受胜利、享受复仇法拉利的快感。

对于助福特二世扬眉吐气的功臣主角,福特二世赛后不屑一顾。这时候观众恍然大悟,福特二世才是真正酿成迈尔斯悲剧的始作俑者。一切都是生意,一切都是虚荣。他与比比是一丘之貉,利益和所谓的自尊心是他们在影片中所有行为的驱动力。

此前的一个桥段,也变得耐人寻味。为了避免被赶出车队,谢尔比请福特二世坐上GT40试车,并用一轮极限操作展示赛车人的专业造诣。车停下来后福特二世哭了。尽管他冠冕堂皇地说,他为父亲看不到这一幕而哭,但从整部电影来看,这一幕更像是福特二世被“吓哭”。他的无能与虚伪,已在该桥段中被早早揭露。。

恩佐·法拉利站在爱车前

福特二世正式进入反派行列,而一度顶着反派标签的恩佐·法拉利,却才是“体育精神”的承载者。他在看台包厢中向赛道上的迈尔斯脱帽致敬,展示了英雄惺惺相惜之情。竞技体育无法离开胜负,但总有高于胜负的内容。回过头来看,恩佐·法拉利侮辱福特二世,正是因为他不甘法拉利赛车部门从此被一群不懂竞速的人指手画脚;他一直在赛场上见证车队战斗,与福特二世的心不在焉形成鲜明对比。恩佐·法拉利才是值得与谢尔比、迈尔斯一起接受歌颂的人,才是那个忠实于赛车的斗者。

至此,《极速车王》才真正完成任务。谢尔比和迈尔斯联手缔造美国车勒芒奇迹的英雄事迹,早有完满交代。但除了盛赞美国人的出色外,导演更要传递一种更普世的观念:连续五年称霸勒芒的法拉利,以及完成超越的主角二人组,都是纯粹的赛车人、体育人。在竞技场上争胜不是为了面子、为了荣耀,而是为了忠于自己的理想、忠于自己的信仰。

正如现实中的比比未必如此人品败坏,《极速车王》中的福特二世也一定程度上受到“污名”。实际上,福特在1966-1969年连赢四届勒芒耐力赛,被普遍视为福特二世的经典业绩。然而,为了宣扬美式主旋律,历史真正往往能被适当妥协,而这正是美式主旋律往往得到其他地区的认同的一大法宝。

亨利·福特二世与新发布的野马

本质上,《极速车王》宣扬的依然是个人英雄主义这套美式体育价值观。但美式价值观不一定需要美国人角色来承载。其他国籍、民族、肤色的对手,都可以秉承同一种体育理念,反而证明了这种美式观念的强大。同理,来自美国的坏人,也不一定是对美国的侮辱。福特二世和比比这种代表官僚主义、利己主义的反派,表达了导演的一种“反思”精神。潜台词依然是说明美式文化自我纠正、扬弃错误的先进性。

《极速车王》凭借表里结合——“表”是直接赞扬两位主角,“里”是以反衬方式臧否两大汽车品牌掌门人——的美式价值观传递,拿下第92届奥斯卡金像奖含“最佳影片”在内的四个提名。最终,韩国电影《寄生虫》才是最大赢家,拿下四个奖项,包括最佳影片、最佳导演两项重磅大奖。战争片《1917》则有三个奖项。但《极速车王》这类没有辜负价值观宣传职责、却又不落入纯粹造梦俗套的作品,也容易得到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肯定。因为这能鼓励更多美国娱乐产业人钻研同类型的创作,令美式精神继续拥有旺盛传播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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